“明月几时有?把酒问青天。”东坡词历来备受推崇,这首《水调歌头》更是苏轼被推上宋代文坛盟主之位的奠基之作,古今激赏无数。恰《苕溪渔隐丛话》语:“中秋诗,自东坡《水调歌头》一出,余诗尽废。”
前引·醉与怀
苏轼出身书香门第,算得少年成名。嘉佑元年,其父苏洵带着兄弟二人进京应试,年仅21岁的苏轼凭一篇策论名动京师,当时的主考官欧阳修对其评价是:“此人可谓善读书,善用书,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。”本以为怀才得遇,从此仕途光明,然而诡谲的..让这位少年才子受尽磨难,终是被迫远离京城,开启了流放般的宦海人生。
“丙辰中秋”,这一年的苏轼已过不惑,时任密州太守,胞弟苏辙被贬济南,二人相距数百公里之遥,已是七年未见。岁光奔迫,功业未就,中秋本该是团圆佳节,阖家共享天伦之乐,但酒宴散去,只剩游子孤身,更添怅惘之感。
望月怀远,酒入愁肠,深微一笔,聊以遣怀。对于苏学士而言,目之所及,无不可入文章。借着“欢饮”“大醉”,痴痴懵懵,五味杂陈,为接下来的“天人合一”化境做了铺垫;且同处仕途失意之时,手足相惜之情倍增,故“兼怀子由”。
前引十七字所述,是该词的背景,也是情怀的基调。它非欢愉之作,也非凄苦之言。正如王国维在《人间词话》里评说:“东坡之《水调歌头》,则伫兴之作,格高千古,不能以常调论也。”
纵述·天与地
词以月起兴,念之悠悠,追问迫切,首先形成一种孤高旷远的氛围,充满神秘色彩,可谓构思奇绝,隐约可见魏晋游仙诗影。夜空清寒,超然尘垢之外,仿佛万物主宰,那么,它是否可以回答所有的问题?不晓何来何去,未知今夕何夕,天上人间,蹉跎自误,不外是岁月催人老之慨。
然而,问月,问天,归根结底是一场自问。若人间不甚如意,可否抛开天地物我,羽化登仙、遨游九天?情绪暗涌之处,已经萌生归去之意。它不一定指向逃避,可却是对现状的不满。“归”之一字,更突显了人生如寄之感。如东坡语:“人生到处知何似,应似飞鸿踏雪泥。”不过是暂时寄寓人间罢了。
但是,起调甚高,随即笔锋一转,由天落地,道出虽“欲”却“恐”的理由:出世与入世皆非容易之事,理想与现实总是充满矛盾。天宫虽好,却是“高处不胜寒”,并非凡人能够轻易企及,所以留下来也无不可,至少可以与影为伴,起舞人间,温暖自在。可以说,这非常符合苏轼一贯的处世态度,尤是“何似”二字,空灵而蕴藉,坚韧而乐观,展露出随遇而安的旷达姿态。
整体观之上片,借说天上事情,实表人间情志。既饱含深情,又充满理趣,境界高逸,极富浪漫主义色彩。无怪乎《词洁》评语:“此词前半自是天仙化人之笔。”
横叙·人与月
词之下片,由虚转实。一组白描将画面从超现实的遥想拉回真实的人间,此时夜已深沉,皓月当空,银色月光洒遍万家,焦点从阁楼移到窗棂,又照进了屋里辗转难眠之人,随即展开了一段人与月的对话。
论及古今,人类对月亮总是怀抱美好憧憬,明月常被赋予清寂、圣洁、圆满之意象,也象征着博大与慈爱。然而,此时偏偏月圆人不圆,难道是故意与人为难吗?“不应有恨”,是作者的不解之处,也是自劝之语。随后,词人点破自解道:天地造化莫不如此,变化无定才是万物本质。少年鲜衣怒马的时候,可曾想到今日的外放冷遇?芸芸众生,沉浮荣辱,祸福无常,不致消沉。所谓“东坡之词旷”,不仅表现在纯熟自如的写作技巧,更体现在乐观旷达的思想韵致,此处可见一斑。
“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。”行至尾声,凝练升华。意在指出,世事永恒变幻,不必苛求完美,只要留住心中的一轮明月,常常映照彼此,便是人间所愿。放大之中的隐忧,率真之中的自矜,虽有淡淡的郁懑遮隐在清辉之间,却不乏高古深沉之意,至此,将整首词的格调和境界推向顶点。
醉醒之际,沧海桑田,或许有时难遂人愿,但是秉持达观,互相守望惦念,也可跨过时空阻隔,超越一切苦难。纵是人生动如参商,千里之外,唯望君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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